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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朋友哈哈大笑，说：“你们一看就是从北京来的。”

李志起一怔，听到一句话：“晚上10点以后，长沙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走吧，累了一天，放松放松。”

长沙，被称之为娱乐之都。街道上霓虹灯闪烁，时尚的歌厅、酒吧，引人的文化演出、美食、美景，一座不夜城，出现在李志起眼前。相对而言，长沙只是一个二线城市，但在夜间经济的发展方面，和北京相比要丰富许多。

李志起说：“在夜间经济方面，北京可消费的项目和场所，还是比较缺乏的。”

李志起深有体会，来了朋友，北京晚上聚会，除了聚餐，之后的活动很难安排。去购物吧，很多商场闭店时间为21点。想约朋友唱个K，酒吧咖啡厅坐一坐，最麻烦的是交通不便。地铁公交，到了晚上23点左右就停运了。

在一些热门消费区域，如三里屯、国贸、工体等，地铁公交一停运，打车也比较困难。考虑到交通不便，要离开的话非常麻烦，大家都压缩了在市中心消费区域的时间，情愿早早回家。

北京夜间消费经济的现状，让李志起开始关注此领域。

他从2017年5月份开始调研相关区域。他去中关村地区，发现在创业大街，除了共享办公的物业以外，其他就没有什么消费了。整个中关村区域，娱乐消费只有电影院、不多的酒吧、餐饮业发达，其他娱乐业态非常缺乏。

娱乐业态缺乏的现象，存在于北京各区域。中关村往北走，到清河、上地等区域同样如此。雷军也曾抱怨，在清河，小米办公区域两公里以内，想找一个像样的咖啡馆都找不到。写字楼以外，其他文化、娱乐消费场所很难找。

李志起调研时听到在那边工作的白领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这里除了上班之外，就没有什么消费的机会了。

只有挣钱，没有消费的现状，和北京超级国际大都市的地位并不相称。尤其是夜间经济，和国际上同等规模的城市相比，仍有明显差距。

李志起的女儿，在洛杉矶上学，这座城市是美国第二大城市，被称为“天使之城”。女儿每年暑假都会回国，一回来，曾经的同学、朋友都约起来，聚会特别多。

李志起问：“你们同学聚会，在北京都去什么地方？”

女儿一听，特别沮丧，说：“在北京，每次聚会都约在三里屯。还勉强可以算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

李志起让女儿对比一下北京和洛杉矶夜间消费的区别。女儿的话刺激到他，“洛杉矶基本上是不夜城，很多24小时营业的不同主题的音乐酒吧，文化设施如图书馆，通宵开放，电影院到处都是，回北京后落差特别大。”

女儿的回答，让李志起感触颇深。他说：“作为一座国际化都市，北京的夜间经济，尤其是文化娱乐业态方面，如果在年轻人看来只有三里屯可去，那是引人思考的。”

女儿又说：“在洛杉矶，夜间出行非常方便，轨道交通地铁，一直延续到凌晨以后都有。但是在北京，过了23点，特别麻烦。深夜打车，正规出租车要等很长时间，用打车软件约网约车，对女生来说，又觉得不安全。”

大半夜，女儿聚会结束，一个电话，李志起开着车上了路。到了三里屯，他看到打车的人满为患，几个十字路口全部是人，都在那里等车。每个人都拿着手机叫车，甚至有的人会在街道上直接拦车，人群疏散的速度缓慢。

李志起晚上的夜生活也比较单调。来了朋友，吃了饭，一般去茶楼。同事聚会，去唱K。结束了，都回家了。

2017年5月至2018年10月，李志起围绕北京夜间经济做调研。之后根据调研内容写出一份题为《点亮京城夜间经济，提振北京本地消费》的提案，提交给北京市政协。李志起的另一个身份是北京市政协委员。

“北京这两年在大力倡导减量发展的同时，也在不断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大力发展服务经济、服务消费就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抓手。2018年，北京人均GDP超过2万美元，重视发展夜间经济就是培养新的消费热点，能把更多的消费留在北京，也给老百姓创造更多的消费热点和消费便利。”

提案提交的前一天，李志起并不知道北京市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有发展北京夜间经济的表述。

随后，北京两会召开，李志起听到了令人振奋的内容：北京今年将出台繁荣夜间经济促消费政策，鼓励重点街区及商场、超市、便利店适当延长营业时间。

李志起的提案和北京市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的夜间经济部分不谋而合。参会的各政协委员，主动向他提出联署提案，在会上讨论热烈。

一位政协委员在会上赞同李志起的提案，说：“北京夜间经济，是短板，也是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感谢李委员，提案写出了大家的期待。”

2019年，北京的夜经济是什么样？通过什么措施发展北京夜经济？本刊专访北京市工商联副主席、北京市政协委员李志起，展望未来北京夜经济的发展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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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对于发展北京夜经济，在提案中你都有什么建议？

李志起：首先，要由相关部门牵头进行提升京城夜间经济的顶层规划设计工作：一是围绕北京城市分布特点积极补短板，在中关村一带、亦庄地区、怀柔科学城等地区补充相关商业布局。

二是协调相关部门完善配套，包括前面提到的地铁、夜间公交的时间延长，相关水电气供给，夜间消费商业区域的亮化和绿化，以及消防、食品安全、治安、夜间咨询等相关保障措施，创造市民能消费、敢消费、方便消费的整体经营环境。

三是规划、创造、打响相关一批夜间消费服务的重点品牌，包括重点区域、重点行业和重点企业，扩大宣传，影响舆论，投入媒体资源和宣传经费来帮助提高它们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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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在你提到的建议里，你认为重点应从哪些方面突破？

李志起：应按照夜间消费重点行业的变迁规律，调整扶持重点。比如说，要把规划重点从过去较为单一的零售、文娱消费、餐饮消费等行业，变为更加重视发展体育健身、美容健康、学习教育、咖啡和书店等时尚消费涉及城市居民消费升级的新兴热点领域，以满足夜间经济的主力军——“80后”、“90后”甚至“00后”等新世代人群的新需求。

此外，要加强政策支持，鼓励相关企业开展夜间经营业务的同时，想方设法协助降低它们的经营成本和实际负担，让企业能够持续经营下去。

比如在鼓励商业零售企业、商业中心晚间延长经营时间的同时，给予企业用水、用电、用工的差异化价格政策，或给予相应补贴，或提供国有非经营性物业，通过调整用途、盘活存量或给予房租减免等优惠措施，支持夜间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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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你如何看待目前北京的夜经济市场？

李志起：北京的消费潜力巨大，但由于各种方面的不完善，夜间消费需求被抑制了，没有很好的释放出来，造成巨大的落差。一方面有强烈的消费需求，一方面夜间服务的供给严重不足。

北京的一些区域，比如说京东办公区域，吃个饭，都要开车去几公里以外，才能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这是严重的上班工作和消费不平衡现象之一。

现在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多元化，某种意义上，夜间消费其实是一个综合的包容面广泛的话题。

在我的调研中，一些加班族到了晚上，尤其是年轻人，下班后，喜欢吃个夜宵再回家。有时候在办公室加班太晚，会点个外卖，光这一部分就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市场需求。

因此，夜经济包含了餐饮需求。我看到的数据表明，网上外卖的时间段，晚上10点到12点是个高峰期。外卖平台接单的数据，高度集中在这个时间段。

无论是正餐、休闲小吃等，还是网上外卖业务，这是一个巨大的“蛋糕”。

但也有很大的问题，我的同事就反映，加班晚了，有时点外卖也不敢点。我问为什么，同事答，时间这么晚了，夜间点外卖，这些外卖是哪里做的，什么地方送过来的，不是品牌餐饮店的话，不知道加工地点在什么地方，对食品安全也没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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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餐饮消费之外，还有哪些是属于夜间经济可待挖掘的消费领域？

李志起：第二是夜间购物方面，消费机会很多。北京夜间社区商业不发达，小区商业配套不足。包括北京很多商场，晚上九点就关门了。

此外，文化市场也是夜间经济的重要内容。北京这两年比以前好点了，有了小剧场、文化馆的一些项目，但总体来说数量较少。

年轻人的文化消费，一是看电影，二是文化演出，如相声、小剧场话剧。

北京现在的文化演出市场还远远达不到满足大众消费需求的程度。我们在调研的过程中也注意到，包括三里屯一些驻唱歌手的演出，正在慢慢流失。

尤其是一些年轻人喜欢的文化娱乐项目，明显不多，除了电影、相声、话剧、酒吧等，年轻人喜欢的新文化消费方式还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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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在你看来，有没有可以借鉴或者挖掘的新的文化消费方式？

李志起：有很多。比如说在英国伦敦、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美国的洛杉矶等国际化大都市，有非常成熟的文化消费项目。

在欧美发达国家，夜生活文化，是一个大文化的概念。

电影院、餐厅、剧场、文化馆等之外，这些城市有很多不同主题的酒吧、咖啡馆等，不同主题的演出场所。尤其是在音乐方面，不同的场所会有不同的流派。

而在我们国内，比如说北京，在此方面比较零散，没有规律，也没有系统性的策划。更多的是经营方自主的商业行为，比较碎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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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夜经济中不同主题的演出场所，国外城市是如何规划的？

李志起：比如说在伦敦，相关政府部门是主动去引导、布局、规划。伦敦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叫作夜间工作办公室，由熟悉夜间经济消费场所特点的人担任主要负责人。

伦敦夜生活的特点是什么，夜间演出市场的特点是什么，来消费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主要负责人非常清楚。他会协助政府，规划不同的街区，用不同的主题、风格、元素，把消费场所建立起来。

比如不同主题的酒吧，这条街区集中呈现摇滚风格，那条街区是乡村和爵士风格。消费者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或特色，就会去那一个区域。市场与消费者的对接非常明确。

北京市不同，文化消费、时尚消费的热点区域，绝大多数是商家根据不同需求，推出一些活动。

比如说朝阳大悦城推出不同主题的消费季，但在朝阳大悦城之外，周边配套没有吸引消费者的消费场所。

所以呈现出来的是零散化和碎片化，无法支撑起夜间经济的消费市场。

因此，建议北京市政府层面主动培育夜间经济消费的热点区域，出台一些相关的措施、政策、规划，促进热点区域夜间经济消费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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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你认为目前限制北京夜经济发展的有哪些因素？

李志起：首先是交通限制。交通的便利性，是夜经济发展最大的痛点。

夜间出行是一个大问题，夜间消费之后，如何回家？夜间交通不便，时间上都是断档的。交通规划方面的支持非常必要，比如说在23点以后，一些地铁、公交延长运营时间。

当然，也会有人说，增加地铁营业时间，增开夜间公交班次，收入要覆盖成本，否则这就是一厢情愿，不是长久之计，地铁、公交公司的积极性就不会很高。

伦敦曾论证过这个问题。

他们调研的主题，就是如果增加夜间地铁的运营时间，那么投入的成本能否赚得回来。

调研过程中，伦敦政府和地铁公司发现，只要你把地铁延长运营的时间确定，那么人流量自己就会调节自己夜间出行的时间，后来延长运营时间后，发现人气一点都不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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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地铁、公交延长运营时间后，又该如何规划夜间消费场所？

李志起：国外的经验是，如果你的这条交通路线，一旦确定延长夜间营业时间，那么就可以根据运营时间，围绕这条交通路线去做商业布局。

在每一站设计不同风格、不同特色的消费场所。比如说这一站，酒吧比较多，下一站，是购物中心，另一站是文化体育类消费场所比较多。可以根据线路的优化，相应增加站点附近的商业配套。

我认为，这是特别重要的经验，能够很好解决投入和产出平衡的问题。不会说你开通夜间公交、延长地铁营业时间，就是一个赔本的买卖。它所能够带动的夜间经济，提振消费的效果是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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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你认为推动北京夜经济市场形成，需要从哪几个方面着手？

李志起：北京夜间经济的提升、优化，涉及到商业规划、城市规划、商业布局、交通保障等各方面，比较复杂。

所以要摆在城市整体管理提升、城市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角度考虑。这就需要政府顶层设计，要有统筹规划，要有牵头的部门主动布局。

尤其是在统筹规划布局方面，针对北京相关重要区域，政府主动规划设计引导。比如说中关村区域、朝阳区等，补足夜间消费的便利性。比如说餐饮消费、文化消费的相关业态，有意识地引入和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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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北京寸土寸金，尤其是一些重点区域商业空间有限。你认为在现有紧张的空间中，如何规划、设计、引入相关消费场所？

李志起：近年来，北京疏解整治之后有很多公共的物业、公共的城市设施面临重新定位、激活，面临“装什么内容”的问题。

比如说腾退出的公共空间如何利用，和夜间经济消费如何结合？我认为，这是重要的机遇。

一旦错过这个机遇，发现没有空间容纳夜间经济的规划布局，城市夜间经济发展没有空间，没有承载能力那也不行。

在疏解过程中，利用疏解腾出的空间机会，重新规划布局，提升夜间经济消费业态，我认为是一个重要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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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周刊》：你如何看待北京夜经济的未来？

李志起：作为国际化都市，北京与其他城市在夜间经济的发展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差距。但也正因如此，北京有更大的提升空间。

尤其是目前提振消费的大环境下，夜间经济是一个有效的措施。

北京，未来应该是个不夜城，是个有包容、有活力、多元化的夜间消费城市。

让不同的消费群体，都能够在夜间找到不同的消费兴趣。每个不同区域消费群体，形成不同的消费热点，才是一个蓬勃发展的夜间经济消费生态。